“小哥。”姬恒将一只手搭在白婉琼的肩上,打着嗝:“我看你长得眉清目秀,也是一脸正气,只是这世道,好人都不命长……” 白婉琼沉默。 也唯有沉默。 “小哥,我看你不如跟我一起回乡下,别呆在城里这种乌烟瘴气的地方,到底都是虎豹豺狼。” “姬大哥的话,小弟深表赞同,只是小弟,还有件要事在身。” “什么要事?” “我要去寻找我的兄弟。” “你兄弟?”姬恒的眉头竖了起来:“你兄弟是谁?” “很有可能,就是姬大哥所说的,那个被打死后扔在荒郊里外的乡下人。” “什么?”姬恒的酒意瞬间去得干干净净:“你说是那个乡下人?” “对。”白婉琼点头。 “原来如此。”姬恒恍然大悟:“难怪昨天在梅府门外,你刻意与我结交,原来是存了这个心思,是不是?” “是。”白婉琼毫不迟疑地点头:“本来,我想自己进梅府找,可是那个大管家,实在不好相与,所以我才……” “嗯。”姬恒点头:“看来这次我进梅府,多少算是做了点好事——如果那个人,真是你兄弟,那你准备怎么办?” 白婉琼没有说话。 如果二祥真地被打死了,白婉琼简直不知道该如何回去面对大娘——倘若不是因为她的出现,他们母子俩相依为命的平静生活就不会被打破,二祥不会想到要进城卖果子狸补贴家用,更不会遭受这样的无妄之灾。 “怎么了?”姬恒看她一眼。 白婉琼轻轻叹口气:“有时候,我真后悔,来这世上一遭……” “嗯?”姬恒瞪大双眼:“小哥这话从何说起?照小哥这样说来,岂非人人活着,都没有意义?” “两位此言差矣!”他们俩正聊着,忽然听见一声雷霆似的震喝,转头看时,却见西边角里站起来一个铁塔般的大汉,双目炯炯,满脸胡茬,看上去十分凶恶。 白婉琼和姬言同时吃了一惊,有些不知所措。 那个大汉已经走过来:“瞧你们俩也算是大男人,既当此乱世,就该干一番大事业,居然像个娘们儿似的,在这里掉什么泪珠子?刚刚说什么,谁把你的兄弟给杀了?别担心,大哥我帮你去讨回公道!” 白婉琼奇怪地看着眼前这男人,不得不说他长得孔武有力,拳脚上也有些门道,可是打上梅府去讨公道? “多谢大哥。”白婉琼双手抱拳,向男子道谢:“非是小弟不敢,只是当此节下,不愿多生事端,只要寻回我兄弟尸骨即可。” 那大汉冷哼一声,显然对她的话不以为然,一转身便朝外走去。 姬恒站在一旁,愣了小片刻,脸色微变:“不好,只怕这莽汉要去梅府寻晦气,我可得把他拦住!” “姬大哥等等。”白婉琼上前一步唤道。 “怎么了?”姬恒有些奇怪地看着她:“难不成,你真要让他上门去送死?” “这个人看起来,有些夫,纵使上门,也未必见得是死,倒不如咱们悄悄跟去,看看情况再作理论。” “也好。”姬恒点头。 他们俩一前一后出了客栈,慢慢朝梅府走到,谁知到了梅府外一看,里面却静悄悄地,没有任何动静。 难不成,那人只是随口一说,根本就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?抑或者他临阵退缩。 他们俩隐身在墙角后,看了许久,梅府还是平静如常。 “姬大哥……”白婉琼回头看姬恒一眼,正想告诉他,让他先离开,谁知道梅府外却忽然有了动静。 “呔!这可是那什么梅郡守的府宅吗?有人说他前日打杀人命,可有此事?” 白婉琼心中不禁暗暗叫苦——就算要闹上门去,倒也不见这样的。 梅府守门之人也是倍觉意外,你看看我,我看看你,其中一人提着根据烧火棒出来,眉梢朝上吊起:“哪来的狂徒,竟然敢在这里闹事?也不看看,这是什么地方?” 大汉听了,却丝毫不为以意,呵呵笑了两声,忽然大踏步走到府门边,双手抱住石狮子,整个拔了出来,再倒退回原地,将石狮子打横放在地上,一屁股坐下去。 守门的仆役见不是事,忙忙地退回院中,看情形是向梅郡守禀报。 不多会儿,宅内走出来几个人,为首者手里端着杆烟枪,右眼角旁斜着道伤痕,犀利目光朝阶下一扫:“是你?” “就是老子!”大汉浑然一副找岔的模样。 “本府,和你有仇?” “没有。” “那,本府是什么地方得罪了你?” “也没有。” “那你为何至此?” “我张三莽就是喜好打不平,走到哪,打到哪。”大汉双手环胸,似乎根本没有把什么梅郡守放在眼里:“听说前几府上打死了人,我就是来问问,倘若真有这么回事,还希望梅郡守你,给人家赔偿。” “赔偿?”梅郡守一声冷哼:“这倒是新鲜,本府在此地镇守十年有余,还从来没有人敢上门指着本府的鼻子骂!你倒是头一份。” “路见不平,拔刀相助,是再寻常不过的事。”张三莽说完,转头看看四周,只见无数双眼睛正定定地看着自己,遂深吸一口气,挺起胸脯:“我知道,他们都怕你,不管你做了什么恶事,他们连一声都不敢吭,可是我张三莽不怕。” “哦?你为何不怕?” “不怕就是不怕。”张三莽双手叉腰:“我说你这老儿,到底有完没完,故意的吧?想逗我这莽汉玩?告诉你梅郡守,我莽汉若是发起脾气来,管你皇宫大内,老子也敢闯上一闯!” “哦?”孰料听了这话,梅郡守的脸色反而和缓下来:“你的意思是,倘若皇帝犯了错,你也敢闯宫直谏?” “嘛叫闯宫直谏?老子不明白,你把话说清楚点!”张三莽粗声粗气地道。 “你不是想知道,本府到底有没有胡乱杀人吗?那你为什么不自己进来瞧瞧呢?” 他眉梢挑起,眼里满是挑衅和嘲讽。 白婉琼暗叫不好,以张三莽这样的性子,定会上当。 果不其然,张三莽踏前一步,拍拍自己的胸口,鼻中喷着粗气:“去就去,谁怕谁?” 说完,他大踏步迈入门内,梅府大门随即阖拢。 “姬兄,现在要看你的了。”白婉琼转头,瞅姬恒一眼。 “怎么?”姬恒有些莫明其妙。 “张三莽进去了,后果如何,我们全不知情,只有你,可以去叩门——梅府的人不认识你,对你也不会有什么戒心,你可以光明正大地走进去。” “哦。”姬恒点头:“我都听你的。” 白婉琼站在原地,目送姬恒一步步走到梅府门前,紧张得双手攥住裙摆,屏住呼吸。 姬恒这一去,也很长时间不见回来,白婉琼的心不禁悬了起来——莫非他们在府中,都已经遭了毒手?那现在她该去找谁? 白婉琼就那样站在墙角后,默默地守候着,直到双腿都变得酸麻,才侧身坐在两块墙砖上。 天空慢慢地变得昏暗下来,白婉琼双手托腮,不禁又想起阿辰来——倘若他此刻在这里,想必她不会这样地烦恼吧? 夜色黑尽,她靠在墙上昏昏欲睡,忽然脑袋瓜子一磕,撞在砖角上,额头一阵剧痛,白婉琼顿时清醒过来,恰好看见一道黑影自空中闪过,恰好落在梅府的墙头上。 “喂!”白婉琼情不自禁地张开嘴,还未喊出声,一颗石子凌空飞来,恰好封住我的哑穴,白婉琼顿时作声不得。 “找死啊!” 一个黑衣人出现在她面前,用黑布蒙着面孔,只有一双精光闪烁的眼睛露在外面。 “岳……”白婉琼努力地弧圆嘴形,但就是发不出声,他大概也看出了什么,伸手点开她的穴道。 “岳大侠!”白婉琼脱口而出。 他疑惑地上下打量她:“你,你认识我?” “东元百姓心目中的大英雄,大豪杰,自然人人都认得。” “哦。”他点头:“现在我有正事要办,以后再细谈。” “岳大侠可是想夜探郡守府?” “是。” “我虽不知道大侠所为何事,但想来一定是正义之为,在下有件事求大侠。” “你且说来。” “在下有两位朋友,陷在梅府之中,倘若岳侠看见,能不能代为救之?” “这个当然。”岳天衡毫不迟疑地应承下来,然后看看她:“一会儿梅郡府中生变,郡府必定会派人四处搜查,你还是赶紧走远些吧,免得引祸上身。” 白婉琼应了声“是”,又道:“岳大侠,你也千万小心,我看那梅郡府狡诈至极,你须提防他的阴招。” 岳天衡的眸光柔和下来,冲白婉琼点点头:“你放心,我自有分寸。” 说完一闪身,便没了人影。 白婉琼不禁在心中暗暗感叹——这大侠就是大侠,和寻常人完全不同。 略一思忖,她隐去身形,慢慢退进一条小巷里,然后疾步朝远处而去。 再见到岳天衡,已是三天后,是时白婉琼在一家茶馆里喝茶,听着茶客们津津乐道梅府中的变故,还有那一夜发生的离奇故事,身旁忽然多了一人。 “小兄弟,茶好喝吗?” 白婉琼转头看他一眼,几乎惊跳起来,刚要叫出声,便见他冲她摇头,于是立即镇定下来:“伙计,上茶。” 不一会儿,一壶热腾腾的铁观音便送了上来,白婉琼取杯给岳天衡斟满,谁知道岳一衡接过茶盏却不喝,只拿在手里,淡淡地道:“岳某平生只好酒,能否请小兄弟移个地方?” “好。”白婉琼毫不迟疑地点头,站起身来,随着岳天衡出了茶馆,走进街对面的太和酒楼。 甫坐定,她便叫了一大桌子菜,和最好的状元红,谁知道岳天衡拿过酒坛,瞅了眼上面的泥封:“这酒,虽名贵,却到底不如烧刀子来得爽快。” “上烧刀子。”白婉琼不假思索地又喊了声。